六歲進小學,民國四十三年,學號三字頭。初中九字(民國四十九年),高中二字(民國五十二年),民國五十五年入大學則是五五開頭了。多年求學生活中,我們這一屆的學生,碰上了教育改革的許多第一次和最後一次。
初進小學,修改教科書。(你看,我們的 Long Term Memory 多麼好呀!)注音符號由「粉筆,板擦兒」開始。正式上國語課本的第一冊則是:
老師早,小朋友早。
老師說:小朋友,你們坐好了,我來說故事。
老師說:小白狗,玩皮球,玩一下,咬一口。皮球來了,小狗咬他,皮球去了,小狗追他。
後來二、三年級時,「日曆,日曆,掛在牆壁,一天撕去一頁,叫我心裡著急。」
六年級,「海峽的水,靜靜的流,上弦月呀,月如鈎。」
而五年級課本中那一課「武訓興學」,則是課文中背得最是滾瓜爛熟的一篇了。「莫嘆苦,莫愁貧,有志竟成語非假,鐵杵磨成綉花針。古今多少奇男子,誰似山東堂邑姓武人……」。苦讀死背的時候,怎麼也沒有想到數十年後,仍然銘刻於心,永誌不忘。就連後來中學裡那些打了雙圈的課文、詩詞,也都望塵莫及。
政府普及教育,三級貧戶和達官貴人的子女,有同樣的機會讀書;而聯考的公平,更是一翻兩瞪眼的事情。男生服兵役也是抽籤決定,從來沒有什麼關說的傳聞。
初中聯考,臺北市女生的作文題目是「雙手萬能」,三科總分二八一分可進北一女,學校只錄取五百名新生。遠東英語第一冊的第一課,是「 A book. This is a book. A pencil. This is a pencil. 」開始學「時態」的第一課則是「 Once upon a time, there was a king, whose name was Midas. 」後來舉凡讀書授課、經商貿易、洽約會談,都是那時候奠下的中英文語文基礎。
省辦高中,市辦初中,從我們的下一屆開始。所以北一女、北二女(後來改名中山),建中、師大附中、成功中學等校的許多學生,直升高中,省了一次聯考。而初中、高中在同一個學校念六年的,我們是最後一屆了。北一女有名的儀隊,開始在我們上高中的那一年。待到大學畢業,同屆的男生,又成為只要服一年兵役的最後一期(十九期預官);不必經過考試,全都是預官。次年開始,成功嶺由暑訓改為寒訓,服兵役兩年,而且大四下要考試決定未來服役時當官還是當兵。
此外,我們這一屆的同學中,還有一個有趣的現象。
前前後後的大學生們,戀愛交友,多是低屆女生和高年級的男生們一起玩。唯獨我們這一屆,碰來碰去,不論系別、校別,好像都和同年的人交往。雖然戀愛中波折起伏,結局難料,但是大學畢業至今,再看周遭老同學們,實在不乏同屆要好,從出雙入對到結為秦晉之好,至今平起平坐,相敬如賓的美滿姻緣。同學們亦喜歡到這樣的老友家中,關了門可以毫無顧忌,暢所欲言,談前塵往事,細數當年讀書求學,戀愛追求的快樂,傷心或糗事了。那時候出國留學依親,限制很嚴格,報上結婚啟事中常有新人分在兩地宴客的越洋結婚之事。而通信與交通的不便,相愛的人苦分兩地,因為各種因素而解除婚約的,也不在少數。
我們這一批學生,中學時受教於江學珠、賀翊新等教育家們。大學時,又有錢思亮先生當校長(畢業前一個月換了閻振興先生,畢業紀念冊其實早已印好,臨時又插放一頁閻校長的照片),何其有幸。而沈剛伯、姚從吾、台靜農等國史學大師們,更是尚有幸一睹風采,受教門下。(姚老師教「史學方法論」,說報上的遺失車票或尋人啟事等,都是史料。這樣的回憶雜文,是否也可以算是「口述歷史」呢?)
中學以前,好像洗米煮飯全靠經驗。用目視法,洗好米,水加到手掌厚度,大火煮開了再用小火慢燉,很要一點本事和耐心。後來大同電鍋上市,依照量杯刻度,照章行事,不需要什麼學問。但是初次使用電鍋時,大家好奇,站在一旁等待,看著它冒蒸汽,「跳起」。而留學生出國,人人必備。這大同電鍋,極其耐用,除了插座會壞之外,數十年如一日。很多朋友們家中,都曾經歷過雖然很想換一個新出品的漂亮電鍋,但是厨房裡那有二、三十年歷史的大同電鍋,卻是怎麼用也用不壞,棄之可惜。節儉成性的家教,讓大家都在買與不買新鍋子間,有過很是糾結的心路歷程。
以往每一次返臺,心裡總還想著第二天一早出門,街頭巷口,就可以買一套燒餅油條回來。「以前」,上班上學以前,到路口做早餐生意的轉角一站,看著油條新鮮炸起,蓬鬆香脆。而那菱形芝麻蔥花的燒餅,或加油條,或塗黃油果醬,都是結實可口。看著老闆捲起衣袖,把一塊塊做好的麵餅,沾上一層油水,貼放進那大桶內層,等它烤乾熟透,再用鐵夾子夾起,回憶中都有趣有情。現在吃習慣了的酥脆燒餅,還是心中悵然,難找菱形帶蔥花、厚厚的、外硬內軟的燒餅了。
臺大邊門「全成」(現在叫「台一」)冰店中那個聰明伶俐的小女孩,聽說不但早早拿到高學位,也已經為人阿嬤了。
街邊的服務業,包括替學生制服上綉學號的,補尼龍絲襪的,裁縫店做衣服的(那時候很少有成衣賣的),都和民生直接相關。
很少人家有電話,有事聯繫就要提筆寫信。後來有了限時專送,算是朝發可以夕至,已經非常讓人滿意了。那是慢活的歲月,是需要寫情書的時代。就是住在同一個城市,也靠信件傳遞消息。桌前咬著筆桿,有時寫自己的話,有時抄美好的詩詞。一筆字是否寫得可堪入目,變得非常重要。信要寫得婉轉,不能單刀直入。還要寫得文辭優美,將那些欲說還「羞」的情意,要設法轉個彎、抹個角的表達出來。既希望對方會意,又不能落人口實。輾轉迂迴,有一點曖昧,有一點期盼。少年的快樂和煩惱,一筆一劃的訴諸文字。就連英文的歌詞中,也是「 Love Letters in the Sand 」、「 Mr. Postman 」、「 Return to Sender 」、「 Send you all my love, every day in a letter, sealed with a kiss 」。字字句句,都是浪漫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