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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爸爸醫生
  爸爸醫生
  棄置牛棚42天,無醫學背景的平凡父親,奇蹟式救回被醫生宣判死刑的孩子……
  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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商品訊息
 

作  者:陳金鉌
類  別:散文小品
出  版:白象文化
出版日期:2013年11月
語  言:繁體中文
I S B N :978-986-5780-21-0
裝  訂:平裝

定  價:NT$220

狀  態:已下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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內容簡介
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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內容簡介

序 / 導讀

試  閱

作  者

   
 

◎七個令人感動的故事,七種命運牽絆,道盡人世間的親子緣、師生緣、愛情緣、同事緣。
◎取材來自作者生活週遭的人物故事,反映社會問題,寓意深刻,真摯之情,溢於言表。
◎以洗鍊細膩的敘事筆觸,搭配生動趣味的鄉土語彙,將各篇故事主角形象描寫的深刻鮮明。

「愛,就是不死心!
爸爸不是執業醫生,更不是密醫,
面對被棄置牛欄、醫生宣布放棄的垂危生命,
他以顫抖的雙手握起針筒,為人所不敢為地扮演起「醫生」角色,
42天,終於救回一出生就與死神拔河的我……」

陳金鉌繼《心長命短──最沉重的愛》榮獲國立臺灣文學館文學好書推廣後,再度推出新作《爸爸醫生》,深情刻畫出七個感動人心的故事,故事中所描寫的主角,包括為了挽救孩子性命不惜當密醫的〈爸爸醫生〉;事業有成,卻客死異域的現代女性〈燕子的呢喃〉;有志難伸,選擇自我了斷的流浪教師〈流浪之恨〉;延續40年的師生情緣〈再一個十七年〉……等,都是作者生命中真實的情緣。
誠如作者所言:「人生,離開不了情緣。親子是情緣,夫妻是情緣,兄弟姐妹是情緣,師生是情緣,親戚友朋、左鄰右舍也是情緣。這些悲歡離合、生老病死的生命過程,建構出一幅幅或圓滿、或缺憾的生命圖像!」
人的一生短短數十寒暑,今天交心暢談的親友,或許某一天就會天人永隔,看完作者筆下的深情故事,您會更珍視每一段情緣,更珍惜每一次不一樣的感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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http://www.pressstore.com.tw/freereading/9789865780210.pdf

   
 

人生情緣 生世繫戀

人生,離開不了情緣。
說緣分,話情緣,我們都知道親子是情緣,夫妻是情緣,兄弟姐妹是情緣,師生是情緣,親戚友朋、左鄰右舍也是情緣。而在人情義理維繫其內的情緣中,無論悲歡離合,無論生老病死的種種生命過程,於是從而架構出一幅幅或完整或殘缺,或圓滿或缺憾的生命圖像!
因之,情緣,人間到處都是。
本書所要闡釋的是,其實在我們眼中,只要有緣相會者,情緣於玆成長,便是情義相待的對象。
我在〈流離情緣〉中寫著:「如此兩個殘缺家庭的重組,締造了另個圓滿,誰能不說,這是千里姻緣一線牽的美事;尤使顛沛流離的母子從此有個靠山,闔家過著安定的生活,……」
對於孤子佇立在垂楊道上的失落,感懷著:「踩在腳底下的是大河溝汨汨不斷的污水,任由紛冗的思緒翻湧奔騰,想那河溝,想著父親,想到曾經的悽愴無依,想起人生坎坷跋涉的艱辛,以及也想起曾經有過年少輕狂的時候,想著……想著生命中多少染塵往事。……我常想,除名的『沿河街』,就像當時母親痛苦的將妹妹送人做『媳婦仔』一般,任憑時空背景的遷移,親情的割捨,多少歲月就有多少心痛,無以忘懷。」
在〈遲到的禮物〉裡,我這麼說:「一本書,數封信箴,句句呢喃,幾度的巧合,在不同的時空背景裡,見過神似的幾組人,撩起了人世間一幕幕的回憶;在親情、友情、愛情綿密交織下,揮不去的情緣,交錯鋪陳,誠摯刻畫出人生的願望。」
至於〈爸爸醫生〉一文中:「爸爸不是執業醫生,更不是密醫;但由於親情的炙熱,愛,就是不死心,他鼓起勇氣,以顫抖的雙手握起針筒,為人所不敢為地扮演起『醫生』角色,終於救回瀕死的我。」
人的一生處處是情緣,以上在在的闡明了親子間,夫妻間,親戚友朋間的種種情緣,而情緣維繫著人際間互動的情感,縱如在〈失落的幸福〉裡,幾聲嘆息,思想起一甲子的鶼鰈情深,同嘗甘苦,感嘆著人生的風華榮枯;到如今,這幢老宅院的大房裡,只有一盞孤燈,一張床,一拄拐杖,陪著老人家晚年的孤獨。如此風燭殘年,無論庸俗紛擾,貧賤富貴都得放下,更遑論「天光還是月暗」,對她而言,總覺得是天天黃昏、天天長夜吧!而今,老婦人依舊盼著二兒子送餐回來的那一聲「阿娘」,好像這一聲「阿娘」,就是她唯一能擁有的安慰,更是她今生唯一僅有的期待吧!這也是情緣。
至於師生間的情緣,我也多所著墨。在〈再一個十七年〉中,對於四十年前任教過的學生來鄉下看我,我好生感動。我曾心想:人生如果能夠重新來過,能夠再回到恆春小鎮那依山傍海的小學,我們還是像四十年前的師生一般,該有多好;但現實告訴我們,這是不可能實現的奢求。
我更想著:「〈一個流浪教師之恨〉,對於這個學生,我花了好多心神來關心他,協助他,希望他能突破瓶頸,走出陰霾,闖出另一片天;殊不知再多的話語,還是救不了迷失的靈魂,一失足成千古恨,然,惦記之心永難抹滅。」
我數著過往的歲月,想著人生多少的「情緣」糾葛,想著在親情、友情、愛情間的各種人生際遇,總希望看見彼此的好,使善緣在不同氛圍裡綿延滋長著。
如今,我雖視茫茫、髮蒼蒼的,身子也有點駝了,但頭腦清晰,擁有一顆健康的心,還一直在寫作,想寫出生命的樂章,寫下走過自然的痕跡,道出人世間的諸多情緣,俾與更多有緣的朋友們分享。
因為,一想到每天有好多的朋友在看我的書,無論舊雨新知,無論是否認識,只要讓諸位感受到我在那字裡行間的誠摯真心,而流露些許感動,就是最佳的回饋了,這也是情緣。
更因為,人生不要留白,不一樣的情緣,有著不一樣的感動,但一樣的值得珍惜。
美好人生,如此而已。
陳金鉌 謹識 寫於二○一三年父親節

   
 

●寶寶出世
呱呱落地,是個壯丁,產婆老練的「返臍」剪臍帶、綁線,洗滌淨身後邊為小生命搓麻油,邊抬頭對著老阿嬤說:「老『同媳』(妯娌之泛稱)啊!恭喜喔,是查甫孫,生孫達成妳的願望,妳該很滿意囉!」
生個男孫,滿屋子內外充滿了歡喜的氣氛,笑聲連連,把前幾胎接連生女的嘆息一掃而空,當下「重男輕女」的傳統觀念展露無遺,好像豪賭一場贏了賭局一般,大家鬆了一口氣。
阿嬤得意得笑不可抑地說:「我講的真準,阮媳婦仔這一胎的腹肚,尖尖、圓圓、凸凸,不像前幾胎肚子很大而且下垂的樣子,我就說一定生查甫的,真福氣喔!真好,真好。」
阿嬤在眾人面前語帶節奏,滿心歡喜,一邊比畫肚子一邊說著,讓鄰居親朋笑陪道賀,把整個大房後院的「牛稠腳」(牛欄門前)擠得水洩不通,好不熱鬧。
其實,不只阿嬤開心,全家人都好高興。因為,媳婦前四胎都生了女孩,大家期待著生個活潑的壯丁來疼惜,這下子終於盼到了。重男輕女,可見一斑。產後孱弱,躺在床沿的媳婦聽了這段話,轉頭奮力睜眼,看產婆打理著剛出世的心肝寶貝,好像釋下一個重擔般的安慰。洩壓,鬢角泛淚。
那時農業社會的鄉下,村婦生男育女,甚至於想生幾個,都必須符合長輩的期待,才會是公婆心目中的好媳婦,尤其重男輕女的觀念根深蒂固,著實難為。但,這是農村社會的傳承,一般婦女的使命。
當時的醫學,產前還無法檢測出胎兒性別,更何況是在一般農村,交通不便,婦產科更不普及,以致一般百姓並不重視所謂的產前檢查,實際上也不願或無力負擔這方面的花費,一切順其自然。而民間流傳著「生贏雞酒香,生輸四塊板(棺材)」的諺語,足見當時農村婦女的生產,對母體與胎兒的安全毫無保障,完全把生死交給產婆,託付給宿命。
結婚生子雖是喜事,但得看長輩們對生男育女的期待,對家庭婦女而言,十月懷胎,每一胎都承受著壓力。

●病魔纏身
我生下來由老阿嬤餵食第一次糖水後,就一直哭嚎不停,再也沒吸過一口糖水。病發初期有發燒症狀,第二天求助於鄉間的「先生媽」(無照女醫,諳民俗療法)予以望診收驚,直謂嚴重驚風,而投以自製中藥偏方「牛黃驚風散」,也許是藥劑過於刺激,我哭得更兇,並沒任何緩解跡象。
孩子哭哭鬧鬧地過了一天一夜,終於不哭了,好像是收驚有效,全家人正振奮欣慰之際,阿嬤卻發現孫子的手腳四肢失去動作反應,動也不動的,嘴巴微張,嚇壞了全家人,急送二十公里外鎮上的小兒科求醫。
經醫師診療,發現嬰兒除了發燒、手腳痙攣,頸部僵硬外,更進一步引起了全身肌肉僵直、呼吸抑制、心律不整等多重併發的症狀。那時分,醫生嚴肅的說:「這是典型的破傷風,嬰兒出生才三天,就呈現這些症狀,代表病情越嚴重,……」幾個大人就像在法庭聆判一般,憂心驚惶,愣在一旁,面面相覷。
當時,愛孫心切的阿嬤趨前崩下老淚,拉住醫生白袍的袖口說:「先生啊!拜託咧!你著幫忙喔,阮兜……才生這個查甫孫,拜託、拜託。」阿嬤老淚縱橫,語帶哽咽,就差沒跪下來的哀求著。
醫生見狀,輕撫著老人家的手安慰地說:「我會盡力,我會給予最有效的藥劑治療。」醫師推了一下厚厚的近視鏡,整理一下思緒,又接著說:「不過,我必須強調:囝仔出世才三天,就發現這種症頭,實在不樂觀。因為破傷風症狀越早出現,就越不好醫治。」
臨床實務發現,破傷風患者發病的潛伏期越短,表示病況更形嚴重,治癒的可能性就越低。
畢竟,醫師有他的專業,毫無避諱直接道出可能的結果,同時把視線透過厚厚的鏡片,廣角似的掃過圍攏過來的老少家屬,就差沒把「死亡」兩個字說出口而已。住院一個多禮拜,病情毫無起色,醫師表情嚴肅的搖頭示意,請考慮轉大醫院,全家人心理有數。
不管是破傷風,還是急驚風,落地才十來天的小生命,受盡了病魔的折磨,終被宣佈出局;無論是西醫還是中醫,望之束手,莫非是「真病沒藥醫」?全家人失望,茫然。

●牛稠內的寒冬
我在那時候,才渡過短短的十幾個晨昏,似乎已走到生命的盡頭,人生短暫如此,其與「朝生而暮死」的許多昆蟲何異?
一回到家,阿嬤噙淚不捨的說著:「嘸通抱入房內,……暫時給伊放在牛稠內的門邊,……再叫醫生仔(指當時鄉下密醫)注射,……擱注……看覓咧。」老阿嬤平常在家總是發落東發落西的,凡事由她做主,大家都遵照她的意思做事;在那節骨眼裡,眾人看得見老阿嬤一慣的指揮若定,也看到了她的愛孫心切,說話斷斷續續地,語帶哽咽,悲傷、心酸、淚眼崩潰。
當時,鄉下將瀕死的孩子棄置牛欄或羊稠內,與牲畜同宿,是種不人道的打理方式,但卻是種傳承的習俗,想來真不可思議。阿嬤並不瞭解,患破傷風的病人需要支持性療法,包括維持患者呼吸道之暢通,需要在暗室中照顧等,這是醫理;但我是在老阿嬤遵循習俗下,被安置在昏暗的「牛欄」裡治療。
是誤打誤撞,想來牛欄這個「暗室」夠暗吧!由此思之,我是在礙於陋俗下,棄置於牛欄「暗室」的幸運兒吧!
眾人傾聽阿嬤說著這種封建思考的話,父親雙眸失神的望老母一眼,強忍著心頭酸楚,無言地照著老人家的指示,把我從懷抱裡放下;就從這一刻起,我僅裹著一件大人的破布衣,被放置在後院的「牛稠」內,靠著竹門邊的角落,以細如游絲的氣息與死神角力,注定了我生死未卜的命運。
寒風凜冽,淒冷迷濛中,我在牛欄內,在草堆裡,孱弱無力,沒有哭聲。據聞置身淒黑混沌之境,鬼魅張牙舞爪下,無形能語貫未閉「囪門」。因之老阿嬤燒香拜佛,祈求上蒼垂憐庇佑;然迷濛中,縱有神明護我,呼喚也無聲啊!
是命運,總無奈。但,人生如果任其懵懂無知,就如此的來,這般的去,凡我蒼生,談何輪迴!想設身處地,心都不甘。如今憶起,不堪回首,總有說不出的心酸湧上心頭。
那時分,生命危在旦夕,不知道自己是只能活這十幾天,還是能更長。對我而言,每一分一秒都驚顫,更都計較。
是死馬當活馬醫吧!話說那時農村的牛欄,是兼作堆肥的處所,三、四個月才清理一回,是尋常的事,休談啥衛生條件。土确泥牆,屋頂覆以茅草遮風避雨,整個約莫兩三坪大的空間,堆放著厚厚的蔗葉、薯藤渣滓,日後一日,因一層層的堆積,也一層層的和著糞尿發酵腐蝕,散發出一股莫名的氣味,令人分不出是草香還是發酵腐臭,我就這樣的與老黃牛及許多無以計數的蚊蠅作伴。
從那一刻起,牛欄就是我與死神拔河的競技場,拼死生的所在,更是我剛出世的「溫暖的家」。一群數不清的蚊蠅,夾雜著幾隻「金蠅」撲上撲下地飛,嗯嗯嗡嗡地圍攏在老牛身旁叫著。
嚴冬草枯,黃牛年邁齒衰的反芻著,嘴角因咀嚼濡沫而掛著長長的黏稠涎唾,招來餓極嘴饞的蒼蠅爭相舔食,真擾煩了老牛,擺頭甩尾地驅趕這一些不速之客;當然,被棄置角落草堆中的我,身軀雖小,仍因一息尚存還有體溫,很快的就被蚊蠅相中目標光顧,幸好是老阿嬤不死心一再的探視,心疼不捨的交代父親,找來一塊麻布給掩蓋著,阻卻了蚊蠅的叮咬。
阿嬤一再的叮囑:「要隨時去牛稠內看覓咧,……總得斷了氣……才拿去掩(埋葬)起來。」原來阿嬤在我身上蓋上這一塊布,除了制止蚊蟲叮咬外,不也就等著為孫子準備後事了嗎!喔!如今聽來,好驚悚,好心酸。
父親照著老阿嬤的交代,每天都會請村子裡的醫生仔來為我打針。剛開始,醫生叔叔還告訴父親:「大耶,你應該先把孩子抱到房間,治療卡方便。若把他放在牛稠內的草堆裡,蚊蟲這麼多,沒寒死嘛會乎蚊蟲叮死。」阿爸心揪成一團,一陣抽痛一陣酸楚的,看醫生仔一眼,想著老母親慎重的指示,並沒有說出心裡的話。
其實,在六○年代前,父親早就聽人說過:大部分溫體的動物都可能感染「狂犬病」,牛羊豬狗甚至於外國也有草泥馬(羊駝)感染過的病例,這種病會經由各種途徑傳染,如接觸排泄物、唾液及咬傷等,都可能因而罹病,死亡率極高。而今,將這病重的孩子棄置牛欄,如此人獸共居,與蚊蠅同宿,豈不雪上加霜,包死無疑。然礙於習俗,家教若是,阿爸又能奈何!
醫生仔叔叔又接著說:「注這款射(打這種針)破傷風類毒素,以及配尼西林抗生素,是針對破傷風的治療,若加上肌肉鬆弛劑,幫助伊筋骨放鬆活動,拼看覓咧!應該有效。」
雙管齊下,應該有效!若無效,我們又有什麼辦法呢?
天啊!連鎮上醫生都束手無策的患者,由「醫生仔」接手治療,竟敢下這種豪語!然他那一向「習慣」的自信,倒有些安慰的作用,撫慰全家人的心。權且把希望託付給一個無照的密醫,這雖是偏鄉農漁民落伍的觀念,但卻是不得不然的決定。
乍聽之下,阿嬤與全家人都非常感謝醫生叔叔肯幫忙,又把治療的程序說得這麼詳細,不管是他對家屬的安慰,還是一般密醫慣用的說詞,或是密醫在狹縫中為了求生存,打針用藥較重而產生的自信!在當下,那有點像可以將病治好的口氣,倒也沖淡了家人些許心痛不捨的氣氛。
我還是躺在牛欄的門邊草堆裡,就這樣,我的死活完全交給醫生仔,我的醫生叔叔。
「死馬當活馬醫」,眾人都在賭,賭著運氣,賭著只要我一息尚存,就有希望,就不輕言放棄吧。
每天打針,我手腳還是不會動,不吃也不喝的,老阿嬤不死心一再的探視,每次都用手捂近我的鼻子,試探我的鼻息,知道還有呼吸,就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的,用棉花沾溫開水,滋潤我蒼白乾澀的雙唇,還唸唸有詞的說:「眾神啊,李家列祖列宗啊,著有靈有聖,著保庇喔!保庇咱查甫孫平安健康活起來喔!」愛,就是不死心。

●爸爸醫生
日子難捱,還是一天一天的過去,經過兩個禮拜的治療,我還是裹著那件破布衫躺在原地,一動也不動的,醫生叔叔眼見病情毫無起色,他以多年執業的經驗判斷,應該是放手退場的時候了。
他搖搖頭,對著一旁愁眉苦臉的父親說:「大耶,真歹勢,我盡力了。」父親不捨,心如刀割,以乞憐的口吻請求道:「這段時間以來,你給伊的治療雖沒有進步,但至少維持著生命,病狀並沒有更惡化,是不是拜託你繼續治療看覓咧。」
「說實在的,咱就像親兄弟一般。……但做阮這途的,尚驚(最怕)的就是這款病院不收的患者,明知結果不樂觀,還是得幫忙。可是我無牌,實在負擔不起,真是無奈。唉!……」醫生仔長嘆了一聲,猛抽一口香煙,進一步又說:「大耶,沒……按呢啦!你目頭巧,藥仔就這一兩味,我代訂,注肉的,你自己嘛會曉(會,懂得)注啦!」
話已說白了,我們還能要求什麼呢?父親只好接受。
當下,醫生仔的建議是明哲保身,「在商言商」吧!無所謂人間冷暖。其實,我們都明白,他是為了保護自己,避免橫生枝節,造成醫療糾紛,只是為了能在醫院診所缺乏的偏鄉討生活,並無關人情。
父親心想:肌肉注射,該沒什麼問題,彼此就這樣說定了。我就在鎮上小兒科日本醫師束手的暗示,以及村子裡密醫幫忙途中的卻步下,由父親接下這艱巨的救子工程。
牛欄內,老牛依舊反芻濡沫,擺頭甩尾地驅趕那叨煩的蚊蠅,日復一日,經年累月,似勸說:愛,就是認命,就是付出。看著奄奄待斃的孩子,就像一塊被宰割了的心頭肉般,痛深深,愛卻滿滿。
剛開始,父親想要依樣畫葫蘆的為我打針,手握著的小小針筒竟然不聽使喚。父親雙手顫抖著,心一酸,淚水奪眶而出。忍痛拭淚,父親心想:自己不是醫生,但群醫束手,在這節骨眼裡,唯有自己才扮演得起這個角色,才擔得起這個責任;父親曾告訴我,儘管當下他也明白,置人生死是不可承受之重。可是,他不忍痛,他不做,其又誰敢與之!
我想:這就是親情無價了。
父親深信只有祈求神賜勇氣,憑藉親情至愛的呼喚,瀕死的靈魂才可能回生。就這樣的父親為我打針,並作輕微的四肢復健,移動身體或拉拉手、推推腳的,盼著奇蹟的出現。
然又過了一個多禮拜,我並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,不但左鄰右舍的叔伯嬸姆們前來探詢,甚至連村子裡及遠近親友亦來關心,大家雖一樣的不捨,卻多認為我沒有被治好的可能,更有人直截的說,父親沒有「孝生」(兒子)命,於是勸他長痛不如短痛,要看破放下,放棄救治。
但父親還是不死心,繼續請醫生叔叔來商議後續針劑的事。愛的力量,真是偉大。當醫生叔叔看到了現狀,還是搖搖頭,拍拍父親的肩膀語氣沉重地說:「大耶,破傷風療程是十四天,到現在已經治療又三個禮拜了,我不敢說要你放棄,但我不能再為你買藥,實在很為難,真歹勢。」頓時,父親心頭好像挨了狠狠一拳,胸悶,喘不過氣,腦海裡一片空白。片晌,父親幾近哀求乞憐低聲的拜託著,但語氣漸行果決。「拜託咧啦!……幫忙就幫到底,沒關係啦!後果由我負責。」
當然,父親也知道,長久以來存在的醫病關係,以及所衍生的醫療糾紛,時有所聞,「負責任」這三個字並不是如口頭所說的這麼簡單,也怪不得醫生仔如此「惜本分」,知所進退。這時分,醫生仔進一步點明地說:「雖然我只是代理訂藥,但我不是開藥局的,又不是藥劑師,更不是醫師,實在很為難。」
「那……接下來該怎麼辦?……總不能眼睭金金(眼睜睜)的看伊死去啊!……」
父親語帶哽咽,心酸淹沒喉管,再度的哀求著,淚水沿著灰白的鬢角流下。「其實,嘛不是像你所說的按呢啦,『破傷風類毒素』、『匹尼西林』這款藥仔,你可以直接去大藥局購買,多問幾間,不會有問題啦!」醫生叔叔見狀,說出了他一向對患者家屬慣用的「腹稿」,也算是真心話。語畢,醫生仔好像完成了什麼任務般的離去。
如今我才知道,原來我是經一個療程後,醫生叔叔見病情沒任何改善,為了避免惹上麻煩,不敢再為我治療;依此推思,很多像我這種不幸的病患,也大多是在這種臨床病理下,被醫生宣佈放棄,而被推進鬼門關,送進「枉死城」的吧!
圍在牛欄門前,眾人正七嘴八舌的談論著。父親悵惘失神的倚在門邊,思考著下一步棋該怎麼走時,忽聞女人自大房嚎啕而出,繼而斷斷續續的說:「都快……快滿月了,還救不回來,不願斷氣……乎你折磨,我心肝比失去你擱卡痛,要去……就卡緊去,就算咱母子『前世人』相欠債,緣分薄,……我沒囝命,……」母愛如此,令人聞之鼻酸,不勝唏噓。
母親這突如其來的悲傷哭訴,引起現場一陣同情的騷動,當然內心各有想法。某甲:「莫怪啦!都煎熬將近一個月了,忍著傷痛無地出氣,已經忍受不住了。」某乙:「唉!懷胎十月,『生贏雞酒香,生輸四塊板』,查某人內心的驚惶誰人知啊!」某丙:「實在真可憐,連續生了四個查囡仔,這一胎才生個查甫的,結果卻是按呢,一切攏是命啦!」
某丁:「已經什麼時代了,查甫、查某攏是囝,甭擱有這款老觀念,心內嘛卡不會艱苦。」
紛雜的對話中,有同情,有安慰,有感嘆為人母的無奈命苦,亦有傳統重男輕女的話語,七嘴八舌地混在沉悶悲苦的氛圍裡。
這時分,母親已泣不成聲,淚如雨下,身子虛弱的斜偎在阿嬤肩胛頭(肩膀上)。阿嬤強忍悲傷,心酸往肚裡吞地說:「媳婦仔,嘸通擱講這款話,中午我在為孫子沾開水時,伊的眼皮微睜,嘴唇有動了一下,好像要吃奶呢!」
眾人聽了阿嬤這一句話,好似打了一針強心劑般,都睜大眼睛豎起耳朵傾聽這經月來難得的訊息,小生命有了動靜,那怕只是絲毫的改善,卻充滿了希望。但人群中,有人低聲地這麼說:「敢有可能?連赤腳仙仔(密醫另稱)都已經不敢擱提供藥仔囉,要活,除非奇蹟出現。」
此話一出,引來身旁一陣指責叫罵,大家不約而同的怪他怎可如此烏鴉嘴,說話都不看「風勢」。平常喜歡清談閒聊的這一位叔叔,自知說錯話理虧,剎時頗表歉咎低頭自責,倖然離去。
很慶幸,我有四個姊姊。後來我終於明白,為什麼三姊名叫「足滿」,而四姊取名「招弟」的緣由了。因為,當時重男輕女的觀念甚篤,也因為這根深蒂固的觀念,才救活了我。否則,只要大人一聲放棄,我一切都將化為烏有;只要一斷氣,我就是黃土一坯!我的生命不就只剩下一撮小小的有機肥,只貢獻自然界微小的食物鏈而已。
就因為父親及全家人的不放棄,我在牛稠內又度過了一個禮拜,又再完成了一個療程;也因為這一個療程,使老爸在我心目中,不僅是生我、育我的父親,而且是一個慈愛的「爸爸醫生」;當然,爸爸不是執業醫生,更不是密醫,但由於他炙熱的親情,鼓起勇氣以顫抖的雙手握起針筒,為人所不敢為地扮演起「醫生」角色,為我打針、為我復健,終於救回瀕死的我。

以上內容節錄自《爸爸醫生》陳金鉌◎著.白象文化出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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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金鉌
臺灣雲林人,生於光復翌年。父親曾是「箍絡」長工,當過日本軍伕,有幸解甲歸鄉擔任佃農,好不容易買了塊鹽硝地墾殖,卻遭八七水災淹沒。當下,作者才真正懂得什麼叫做失望,更看到了農人想翻身糊口的艱難;然生於如此窮鄉僻壤,卻是今生不可抹滅的故鄉情緣。
由於作者從小耳濡目染,看見父母胼手胝足苦心經營家庭之不易,而學習到處事堅忍的個性;及長,曾當過人造樹脂工廠學徒,也考上臺電公司服務佐。後來,父親因積勞成疾遽世,為了陪伴寡母及照顧幼小弟妹,毅然改學師範,返鄉擔任教職,踏入教育園地迄今,前後當教師、主任、校長共四十年之久。
作者在公務之餘,喜歡藝文創作,嘗以篆刻設計、寫作留下人生諸多情緣,作品散見報端期刊,先後出版《教師的心理健康》、《路寬、心寬──回首來時路》、《心長命短──最沉重的愛》等書,曾獲八十年度教育部人文著作獎,及榮獲101年度第一期國立臺灣文學館文學好書推廣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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開卷試讀
   
  水深之處
  水深之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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