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一位退休警官，轉任計程車司機，寫下真實而感人的72則極短篇。
◎在一坪大小車廂裡，上演一幕幕獨特情感的故事，呈現出臺灣社會特有的多元樣貌。
◎這是一本關於生命、愛與希望的書。

當我們搭上一輛計程車之後，多數人覺得司機如同空氣一般隱形，無論在舉止間或言談中，甚至發呆，望向車窗外時的臉上表情，乘客都會不經意透露出當時內心世界裡真實的感情……

計程車司機呂博，穿梭在都市叢林、鄉間小路之間，以30多年職場生涯所培養出來的敏銳觀察力，刻畫台灣社會裡的百般樣貌與風情萬種。

古有吟遊詩人訴說鄉野故事，今日有計程車作家呂博撰寫記錄台灣人民日常。想要看見台灣民間的旺盛生命力嗎？相信這本《城市擺渡人》會在各位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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呂博

這本書裡每一個故事，都是真人真事，全是我開計程車時所聞、所見、所思。
加入計程車司機行列的時候，年紀已經58歲了，我不是一位「老司機」，而是一位「年紀真的有點老的司機」。
計程車司機，在一般社會大眾的印象裡，似乎跟社會底層、無一技之長、魯蛇畫上等號，因為這樣的工作，不需要很高的進入門檻，只要想當司機，誰都可以當得成。在我踏進這一行之前，也是如此認為。但如今真的進入這一行，實際成為一位計程車司機，才知道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。
要當一位計程車司機，其實並不容易。比如說要考職業駕照的時候，才發現自己是多麼的愚笨與慌張；又比如說，要考執業登記證的時候，才發現自己被五張市街地圖，搞得七葷八素、暈頭轉向。各位知道嗎？在新北市考執業登記證，政府規定必須要考五座城市的市街道路（新北市+臺北市+桃園市+宜蘭市+基隆市），光是要買齊這五份地圖，就跑遍了各大書局才湊足。我從小到大參加過無數考試，但從來沒有一次像考執業登記證這麼困難，更不用說，我與生俱來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路癡，五張地圖在我眼中，彷彿如五座大迷宮一樣。
好，職業駕照終於有了，執業登記證也好不容易有了，再來就是慎選一家車行來靠。
經過多方面查訪與詢問，但同行給我的答案都不太一樣，有的人說：「單純的車行會比較自由，沒有人管，隨自己高興就好。」有的人說：「有制度的車行會比較好，因為對司機的品質要求會比較高，所以搭乘的客人會比較多。」有的人又說：「現在是網路世界，Uber已經成為流行，有網路叫車的車行會比較好。」後來，我選擇參加55688「臺灣大車隊」。
我選擇大車隊，是因為他們公司有一位經理，叫做小魏，一位有點胖胖的大男孩。從我剛開始準備入行之前，在「新北交通大隊大樓」前，偶遇一位招攬業務年輕男孩，是他遞給我一張「小魏經理」名片，再透過名片上的電話接觸到他。聯繫中，我發現「小魏經理」他對如何帶領計程車新手入行流程與業務十分嫻熟，從新人開始辦理入隊─上課─實習─掛牌─裝錶─驗錶，一路上他都與我保持良好的溝通管道與尊重，他的耐心、耐性、提醒與建議等服務品質，對一位正處於徬徨無助邊緣人來說，「臺灣大車隊」是一家可以信賴的平臺。所以我才選擇加入大車隊，後來事實也證明確實沒錯，我真的十分感謝小魏經理。他們家的網路平臺觸及到的客源層面十分廣泛。聽說他們車隊的隊員人數，四年前（2018）在全國各地就已經達到兩萬兩千多人了，其中大多數都是二十～四十歲的年輕人。
大車隊位於臺北市濱江街，更讓司機們感覺如同一個大家庭，裡面應有盡有，並提供司機們許多實用的服務。
在四年的跑車生涯當中，我也參加了計程車司機專屬的兩個Line群組，一個叫做「拼命賺錢郎」，另外一個叫做「正面思考」，每個群組裡各有一百多位司機。這兩個群組不但是同行交換心得與彼此載客支援的分享平臺，從名稱也可以很清楚的知道「計程車司機」並不是一份輕鬆的工作。要賺錢，就必須要拼老命，每一位司機長時間坐在狹窄的座位空間上十來個小時，身心上需要有相當程度的抗壓耐受力；而良好服務品質與駕駛技術，司機們在平時就必須培養正面思考的能力，因為我們所面對的客人各行各業、男女老幼、五花八門、各式各樣都有，所以司機在開車時的心態，需要維持穩定與平和，才能讓搭車的客人獲得最佳服務與保障。
「十年修得同船渡」，古代的船（舟），就是今天的「車」。我十分相信緣分，搭車的客人與我之間，或許真的有某種緣分。同時我也有自己的跑車理念，我的責任就是將客人迅速、舒適、平安地送到他們想去的目的地，無論他是誰？或是什麼身分？
客人搭一趟計程車，說實在時間並不長，少則十分鐘，多則幾十分鐘、一個小時左右而已。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，想要從客人身上，了解他們的生活世界與內心想法，其實並不難。因為計程車司機對他們來說，只是一位完全陌生的局外人，搭乘過這趟計程車之後，彼此再也難得再次見面。所以搭車客人在計程車上，大可以隨心所欲地說他們想說的、做他們想做的，想他們心裡所想的。
其實，一般人搭上計程車之後，在大多數人的潛意識裡，都會將司機當成空氣一般的隱形人，所以無論在舉止間或言談中，甚至是發呆，望向車窗外臉上表情，都會不經意地透露出當時內心世界裡的真實感情。
如今是個網路的世界，人與人之間的距離，透過手機可以拉到無限遠。但是，在車子裡一坪不到的空間裡，我們跟客人之間距離不到一公尺，總能感覺到他們身上的溫度、聞到他們身上的味道、聽到他們講話的聲音，有時候甚至從細微的動作中，都能感受到他們內心當中真正的感情。
各位知道嗎？計程車載的客人，不一定是真正的人，也可以是其他東西或不是人，這全都寫在我的故事裡。有時候，我會覺得自己也如同搭車的客人，因為客人搭乘我的車到他們想去的地方，而那裡，經常是我這一生根本不可能會去的地方。正因如此，也讓我嚐到一些令人驚艷的當地庶民美食與小吃！
我沒什麼專長，但我喜歡觀察人，所以我選擇當一位計程車司機。對每位上車的客人，我都會觀察入微。希望用「極短篇」的方式，將這百種百樣、風情萬種的人物故事，逐一記錄下來呈現給大家。我認為，這些故事或許也是目前臺灣社會裡的真實縮影。
開計程車真的很辛苦，工作時間很長，賺錢真的很不容易，但是我在寫這些故事的時候，心中卻充滿歡喜與快樂！
各位準備好了嗎？我要開始說故事囉！

考職業駕照　上


天氣好熱，一大早八點半就趕到監理所，監理所裡來來往往人很多。
我揮汗如雨到櫃檯報到，一位表情冷漠的小姐幫我辦理登記，我心想：「她在這裡工作壓力一定很大，所以才會有這樣的表情。」
果然，她從鼻孔裡發出聲音跟我說：「你有預約嗎？」
「我有預約。」我恭敬地回答她，心想她應該是在這個職位上受過不少氣吧？難怪態度有如古時候的晚娘（不快樂的繼母）。
晚娘收了我的錢之後在表格上登記，她說：「好了，去旁邊等，先考筆試，注意看電腦螢幕，有你名字就直接進去考。」
我左顧右盼找不到電腦螢幕在哪裡？於是我問晚娘。她「哼！」的一聲，頭往上一扭。
喔！我懂了，螢幕掛在旁邊牆上。原來，她習慣用肢體語言來表達。
騎樓下等筆試的人不多，沒一會兒就到我了。還好監考人員不是晚娘，是一位胖妹妹，還滿客氣的。她叫我手機跟包包放在前面桌上，再到教室裡有標註「8號」的電腦螢幕桌子後面坐著等一下。
我過去坐定，螢幕出現考題畫面。胖妹妹用麥克風說：「先生，你只要點按開始鍵就可以開始考試。」我按了鍵，考試開始。
總共二十題，才沒一會兒就考完了。我大聲跟胖妹妹說：「我考完了。」她叫我按交卷鍵。哇靠！我竟然考了一百分！我心想：「自從國小畢業之後，考試就從來不曾再考過一百分了。」看到電腦裡我的分數時，心裡十分激動，眼眶有點模糊。
胖妹妹在我的表格上用藍色印章，蓋上一百分。
我開門正要走出考試間之前，胖妹妹笑著對著我說：「考一百分，不簡單喔。」我這位58歲老先生回頭跟她笑了一下。
我再走回剛剛報到的那位晚娘小姐櫃檯前面問她說：「我考完筆試了，請問路考在哪裡？」她還是用鼻孔的聲音跟我說：「從那裡走過去，看到紅綠燈右轉，會看到有考試人員在那裡。」我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，然後說：「謝謝。」
她指的地方，是路考測驗場裡的紅綠燈。我走到燈前右轉，半個人都沒有，怎麼也找不到考試人員。天氣好熱，太陽好大。我只能再走回去問晚娘。
結果晚娘不在座位上，旁邊一位年紀比較年輕的小姐沒好氣地說：「前面紅綠燈左轉，走到底。你是有沒有走到底呢？」她用有點責怪的口氣跟我說著。
唉……兩位老少晚娘，指的方向卻左右不一樣……
等我找到路考測驗場時，已是滿身汗。那是一處有遮陽的涼棚，先是只有我一個人，但是不見測試人員。過了一會兒，遠遠又走來了幾位應考人，大家一起在涼棚下等監考官來。
我跟他們點點頭聊了一下，其中兩位男士是來考第二次的，一位中年媽媽是來考第三次。另外三位年輕人不太說話，像是心事重重的樣子。
一位跟我年紀相仿的男士，身上衣服穿著像是一位街友，皮膚髒髒黑黑、蓬頭垢面，說話時嘴裡還缺了好幾顆牙。他跟我說：「你娘的，這麼難考。」然後跟我訴苦說上次他沒考過的經驗，一臉忿忿難平的樣子。
一位身材高大胖胖的中年男子，他比較樂觀，企圖心很強，他說他今天一定要考過。看起來像是一位好爸爸，家裡小孩應該都很小，或許有一位對他不錯的老婆，所以一定要考到職業駕照用來謀生。
坐在旁邊靜靜聽我們說話的中年媽媽臉色十分蒼白，雖然外型削瘦，體格還算健壯，但臉色蒼白，一看就知道氣血不足。她手上拿著一瓶防蚊噴霧一直往自己身上噴，說這裡蚊子好多，但我卻沒看見蚊子。她說這次考駕照是第三次了，緊張兮兮的，眼神露出不安。
我安慰她說：「妳放心，妳只要能放輕鬆考，保證一定過關！」
測驗人員終於來了，他開著一輛小麵包車，這輛車就是考試專用車。這位四十多歲的監考人員把我們集中起來，作了一番講解，內容是路考方式、注意事項與扣分狀況。這時候大家緊張的氣氛，連我都感覺得到。
街友大哥第一個搶先登上考試的麵包車，才沒兩下子就壓線兩次失敗。他垂頭喪氣地下了車，獨自一人默默地離開考場。我看著他的背影，心裡想：「不知道待會他會不會想不開？」
第二位衝上去考的是胖胖中年男子。他開的好慢、好謹慎、好用心，結果真的被他考過了！雖然也壓到線一次，被扣十六分，但總分還是及格了，通過考試。我們大家上前去跟他恭喜。
本來我想考第三個，但是看到旁邊中年媽媽緊張兮兮的，於是讓她考第三順位，我們還沒有考的人，全都守在路邊鼓勵她。
她真的有聽從我剛剛的指導，一上車就慢慢地把座椅、照後鏡調整好，然後慢慢地開。雖然在S型道路倒車時出了兩次小狀況，但是監考官最後還是認定她通過考試。大概是他的良心讓他覺得不需再為難這位可憐的媽媽吧……
她下車的時候，在旁邊看的人都為這位媽媽大聲歡呼！大家圍上去跟她恭喜！看得出來，中年媽媽心中的大石頭終於放下來了。
換我上場了。
我讓自己氣定神閒，悠哉悠哉地調整好座椅與照後鏡，右手試了試排檔桿，「嗯，可以。」再試踩一下離合器與煞車板，這時才赫然發現：「哇，這輛麵包車還真是難開啊！尤其是離合器高度太高，要踩很深才有作用，非常不好操作。」但沒辦法，已經上戰場了，只好硬著頭皮開始吧…
我照著之前在駕訓班所學過的方式來操控車子，沒想到在「曲巷掉頭」第一個項目，就因為方向盤打得太晚，角度抓錯而碰到安全島。
拿著記錄本的監考官這時大聲喊道：「你碰到安全島了！你碰到安全島了！」他聲音中帶著興奮，似乎驚覺好久以來再也沒有親眼目睹考生竟然會直接碰到安全島！
我慢慢地開了車門，慢慢下車，監考官接手車子之後，心情直接從雲端盪到谷底，因為只要碰到安全島，一次就沒救了。我臉上剛剛悠哉悠哉的神情沒了，只剩下滿滿的羞愧……
我不好意思繼續待在現場，只好低頭快步離開這裡。走回剛剛報名的地方櫃檯，去問原來的那位晚娘說：「嗯……嗯……對不起……我想預約下次路考日期。」
櫃檯後面老少兩位晚娘都聽到了，她們異口同聲地說：「自己用旁邊桌上電腦預約。」我走到電腦桌前面，但我不知道如何操作？
我攔住一位來考自用駕照的小男生，請他幫忙。
小男生用滑鼠點了一下，打了幾個字，然後問我說：「你要的日期都已經額滿了，最近預約是在二十天以後。你要預約嗎？」我只能說好，然後謝謝這位小男生。
監理所規定，路考沒過，至少七天之後才能再重考。但是我卻只能預約報名在二十天以後，原因是「額滿」，可見現在社會上考職業駕照的人非常多。
為什麼會這麼多？我想，或許經濟真的不景氣，也或許是網購、宅配等運輸服務業興起，還有屬於自由業的計程車司機大幅增加的緣故吧。
真心希望政府能讓監理單位多增加幾位路考的測試人員、多給民眾幾個預約名額、給這群社會底層的人多一些謀生的機會。



以上內容節錄自《城市擺渡人　計程車司機說故事》呂博◎著．白象文化出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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呂博，民國49年次（1960）
經歷：警察專科學校畢業，曾服務於新北市政府警察局、入出國及移民署。
作品：《惡行之外》城邦文化（創意市集）2016年出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