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小曼罹癌了，在治療期間她還是寫下自己的心路歷程，身體衰敗了，初衷不變。
◎雖然不能再像以前一樣奔波，但依然用思路和時間賽跑，出走半生，歸來仍是少年。
◎人人是菩薩，禪的道理和答案，一直都在身上，不然，就是掉在成長的路上。

人生的最大數如果以數字呈現，
那麼，我們都是從零開始，
之後所追求的，所擁有的，所能找到的越來越多，
數字看似越來越大，但終究最後都會再失去，再歸零。
好在，當數字又愈來愈少時，被埋在深處的，反而會現身，
如果沒有辜負一輩子的日月光輝，
將生命化成了可以勇敢，也可以溫柔的力量，
那麼，這個價值，是無限大。

人生是一路愉快的旅程。
有人覺得旅程只要放鬆愉快，而我卻喜歡同時有收獲。
關於那些被嫌棄得不明不白，或者，被淘汰得莫名其妙，我好像有點搞懂了。
只要懂得捂熱自己的心，大自然的雨天或晴天，只是環境，只是風景。

在山川大地的精華氣息裡，
能走能跳的健康美和開懷無憂的笑容，
絕對勝過任何一款修顏APP；
豔陽高照，藍天藍海，
白雲和我們的身影，以各種姿態，遊戯其中。
環繞著山邊的雲霧彩帶，藉著陽光的隱現，
或淡粉，或淡灰，或淡藍，千變萬化，
連彩筆也描繪不出，我們各自發光的人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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首先，感謝各位對《鳳凰花開時，我學會了笑》的支持。此書在九月一日出刊第一刷，十月初就售罄了。在考慮要不要進行二刷時，本書《彼時此刻》已經進行書寫。書寫當中，我會把《鳳凰花開時，我學會了笑》簡稱為「前書」。它們看起來是有關係的，但也可以單篇獨立。
聽聞了很多「前書」的讀者反饋，大部分的人並不介意小曼把過往的副刊作品及生活記事也編排進去，甚頗欣慰。「前書」寫得快，是因為，它繞著一樁事件的主軸，所以大概只花兩個月時間就完成了。知情的高中老師和同學說，依此速度可見，我可以成為一位多產的作家。其實，如果化療的療程進行總共是四次，那時剛好到一半；加上，掐了一下出版社的流程進度，大概需要一個半到兩個月時間進行瑣碎的編排、設計至出刊。此病來得急，令我害怕來不及完成這個夢想。我需要靠這樣的懸念，讓自己堅強渡過第三次、及第四次化療。於是乎，我努力篩檢這些過期作品，不得不承認有點便宜行事，但我還是有點責任感的，撿掉了時空背景不合現況時宜的篇章；如果不是趁著這個決心還沒退縮，它們還只是一堆報紙，在我的檔案夾裡。
我自己讀了好幾回。捧著成品，和二十幾遍不斷盯著電腦螢幕進行校正的感覺不同，兒子笑我自戀。他並不知道，我在「前書」裡看到好幾個不同階段的自己：我像個孩子放聲大哭，想找人抱抱；後來跌倒了，要哭之前先看看周圍有沒有人，再決定要不要哭；最後，即使摔得遍體麟傷，管它有沒有人看到，也得立即起身，撢一撢身上的塵，當作啥事沒發生，堅毅地，繼續一拐一拐的前行。
「前書」的情緒有點亂，像個歇斯底里的女人，時而理智，時而醉酒一般；其實那只是沒把作品時間清楚的標示出來，否則，依序而論，一看就知道，那叫「成長」。成長不單單只是經歷碰撞，而是整理、並且合理解釋碰撞，達到自我接受，促使內心更自由。
有人輾轉來問我，「前書」的命名是什麼由來？我想，以上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答案了。
為什麼要寫第二本？寫完「前書」送稿之後那段日子，我除了進出醫院，感覺行屍走肉，就是一直在等著書趕快出刊。然後在沒有體力的情況下，我什麼事都不能做！不能去上課，不敢去接場，也無法去玩。那刻，我感覺我還在呼吸，但其實已經死了。
醫藥在我的身體發揮了不小的療效！所以往終點站的踱步，已然慢了很多。我小心的重拾一些正常生活，偶爾還放肆地偷偷的喝點小酒。我認知到，真的不能再像以前一樣奔波了，但我可以，用思路來和時間賽跑。第二本的時間要醞釀得更久，因為不好意思再把過往的文字撿來用。再則，我發現書寫過後的審視，所謂「夢想」和「期待」沒有達到雙向奔赴。「夢想」，是一件成品，我完成了；「期待」，是我依舊在天天觀察著不同的人、不同的事裡，發現我想做更多更不同的事。
所以，我又打開了筆電。
然後，央請我的高中國文老師，也是帶了我三年的導師，劉麗鈴老師為我的下一本書著書序。她不但欣然接受，還在319高中群組登高一呼，帶領著一票319的小鴨衝前鋒、寫序文，陪我開啟了更深層、更細節的回顧之旅。
願大家都是，出走半生，歸來仍是少年。

Give me five

我不常，只是偶爾對人喊「加油」，因為我相信給人一個燦爛的笑或一個擁抱，勝過千言萬語！我不習慣被「加油」，因為我知道我總是用盡全力面對所有事情。
大家在「前書」當中，見識到我專業的姐姐和妹妹。其實，在罹病之前，我們各忙各的，在同一顆地球，一個很近，一個很遠，常態裡幾乎一個月也聊不上一通電話。老天很公平。這半年內，親情沒有時差。
她們是科學人，自然要告訴我一些科學事。除了我必須精準的回報醫囑的病情報告之外，她們當然還很用心的照料我的心情。儘管在人前，我用盡全力地樂觀。
妹妹貼了個連結給我讀，讓我能清楚的知道在這個病程當中，如何好好的面對自己的情緒變化。它叫做「庫伯勒－羅絲模型」，描述了人們對待哀傷與災難過程中的五個獨立階段。複製貼過來，也算尊重原創：
1. 否認：「不會吧，不可能啊！」「不是一直以來都好好的嗎？」
2. 憤怒：「為什麼是我？這不公平！」
3. 懇求：「讓我活著看到我的兒子畢業就好。求你了，再給我幾年時間吧！」「如果她能醒來，我什麼都願意做。」
4. 沮喪：「唉，幹嘛還要管這些事啊？反正我都要死了。」「我不想活了，活著還有什麼意義。」
5. 接受：「好吧！既然我已經沒法改變這件事了，我就好好準備後事吧！」
我和所有人一樣，面臨過很多挫折，當然對這其中描述毫不陌生；但唯一對罹癌這事，我也不知道，為何我直接跳到「（五）接受」？妹妹說，這種情緒轉換，是跳動式的，沒有一定順序，而且會因人而異地拉長或縮短其中時程。
我說，妳們為我做什麼都可以，就是不要為我加油！
於是，「加油」的意義換成了實質的行動。她們總是會開一列清單給我，告訴我回診時該問什麼問題，好讓她們也能去請教各種專業，來給我最適切的建議。一次又一次的問答，一層又一層加深的理解，原來，我的「接受」，是因為，我早就習慣了挫折；原來，我的「接受」，真的是因為，我什麼都不懂。
我本不想再敘述所謂治療過程的這一段，但視網膜效應很可怕，不管我是在看什麼頻道，或看哪類文章，和「癌症」扯得關係的報導，會莫名其妙一窩蜂的來到我眼前。很多罹癌的本人，在YOUTUBE上的影片集集地記錄著：從很有精神的樣子，經過各種療程的折磨，產生一連串不適的症狀反應，掉髮，或拉開塑料袋口在嘔吐、或瘦骨嶙峋地睜著大眼，呈現著無望的空洞……我其實看得不忍心，但又很想搞清楚，為什麼每一支這類殘酷的記錄影片，居然都有幾十萬幾百萬的點閱率，到底代表著什麼？
這些日子來，關切我的人當中，也有和我很相近的案例：一例是我高中老師的姐姐，另一例是一位朋友的爸爸。聽說他們治療得很好，一、兩年來，還是過著正常的生活。我常常對我的姐妹說著這兩面借鏡。他們是我的兩盞光明燈！他們怎麼持續亮著，反正我就有希望可以跟隨著。
今年九月，這兩盞光明燈，相繼滅了。
我很錯愕，並且印證了那個模組，出現了「一」。不會吧？
挫折是一種循環，有時還不見得是自己身歷其境。
心理既然有模組，生理一定也有。我沒去問姜醫生，但我把和自己身體的對話、以及近幾個月來的自覺體驗告訴了我妹妹，她如釋重負地大大的吐了口氣，說，「you really got it」！
我和癌症正在攜手散步！我假設，這一路，共有十個站牌，十個站牌上，都有不同的症狀說明，有舊有的，有新來的。當我發現它已與我共生時，已在那即將要抵達終點之前。算清楚分段，那時我們並肩正在第八／九站徘徊；後來，經過四次化療藥後拉回到第三站。我想和它和平相處，這麼散步著就好，因為它比曾經的情人還貼合著我。可是，所有的科學人都告訴我，它是壞蛋，妳得殺它個片甲不留！別小看它今天是在第三站，難保在我不理會它時，它在很短時間內又會來到第八站。我說，不會吧？我一直當自己是個人，不至於這麼泯滅人性！
當我又努力搞清楚了一件事實，我又回到了「五」！
記得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胸腔X光片時，它就像是一幅吹畫。記得美術課時玩吹畫的狀況嗎？先把水彩顏料倒在圖畫紙上，然後從中心點，不斷變換圖畫紙的方向，使勁的往外吹，常常吹得我頭昏眼花，就愈見藝術的呈現。如今，這幅畫，巴在我肺臟，還靠近我的心臟。我本來期待著回到第三站，或是更近的地方，可以開刀清除它，不要辜負大家為我流的眼淚。可是我剛開始沒搞清楚，這吹畫在倒下水彩的那一刻，它們保留著一整個色塊，同時已經濺出可控範圍。兩隻小鬼在縱膈腔淋巴，所謂的高速公路上，不知道什麼時候它們要爽快出發去環島！他們就像我，一向不是聽話照做的乖小孩！會忽然想去看日出，就趁夜開車出門；會為了一場好心情，就把自己喝得爛醉！他們絕對擁有我失序的基因和冒險的精神！
我無法再想像自己到底做過什麼無稽之事！五十多年的人生說短不短，說長不長，我的記性太好，思路太密，會導致我的身體對話混亂，讓我迷路在這個模組裡出不來。
不懂狀況的「五」和清楚了狀況的「五」，它們有點不同。樂觀是杵在面前，睜大眼睛看還能笑著接受？還是背對現實，讓陰影留在身後，假裝沒有看見？我可以慢慢釐清這狀況，並且記住在這個迷宮裡，每個轉彎路口留下的記號，方便自己隨時在不經意身陷其中之時，也能理智的走出來。
莫奈，我感覺有一票人跟著我的事件，走進了這個迷宮！他們不斷的出現著、並且反覆循環著一到四。因為他們不知道我的兩個「五」之間的差異，所以我得記錄這個心路歷程，讓每個和我生活有連結的人，不避諱任何字眼和話題，建立完整的溝通。
不要再迷路了，請跟著我笑。Just give me five, please.


與身體的對話

我不是一個聽話照做的乖孩子，不然我不會把自己過得有點奇妙。可是我真的有感覺，一個不斷經常嘗試失敗的人，會比一個天生之材，學到更多的領悟，和解決事情的能力。贊同的，請為自己按個讚！
在聯合醫院時，姜醫師規劃的這趟化療要做4-6次，但他一開始沒明說，明顯是要我入套。當然，要我臣服的先決條件，一定是在化療過後，能夠讓我看到一定的效果。那第四次化療後的電腦斷層圖像，確實讓整個診間裡的六個人一同要尖叫起來！十一公分的壞東西，居然只剩下三公分的體積！等同是一個拳頭，只剩一根大姆指了！不只我開心，連我姐姐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了！
全世界的人都在說，這麼有效的藥，當然要堅持把六次做滿！姐姐、妹妹、所有專業人士，不斷的來游說我，上天要給我六次機會，為什麼我只想要四次？我輕蔑地說，因為我容易滿足。但這個答案和態度，他們聽了都很不開心，甚至生氣。
在還沒完成化學治療前，我問過姜醫師，「這個藥如果有效，能做七次、八次、九次嗎？」他說，「不行！這個藥頂多是做六次，這是一個大數據。」如果我當下沒有解讀錯誤，就是，一個正常人，做六次，就是在廢了的邊界。
所謂大數據，就是告訴我們的那些普遍認知：A型的人優柔寡斷，O型的人活潑大方；魔羯座的人呆板無趣，處女座的龜毛不耐髒！我只知道，像我這種被生活輾壓過的形狀，找不到適合的框。或許我曾經存在過某些大數特質，但很多時候，我已經具備了變色龍的樣子。
我不是在挑戰專業，因為我沒有能力。可以肯定的是，醫病關係正朝向著一個共同的期待，然而，還沒抵達目的地前，誰都不知道等在最後的，是否真切的美好？而所有的冒險，是我單槍匹馬、披荊斬棘的體會，即便是耳聞了很多人的抗癌經驗，或是醫師專業經手過的案例，他們都無法複製感同身受。
第一次化療前，我努力補充很多完X、亞X……等市面上所有健康補給品，準備要和毒藥來一場大亂鬥了。醫生說，化療第三天完成就能回家，而我卻纏綿到第四天才下床，慢慢移動的步伐，每一步都像是有黏液黏著我的鞋底。陪病的小兒子說，不如讓我等在醫院門口，他把車開過來接我。我無力地說，「讓我拉著你，慢慢走，就好。」當幸福與無奈並肩在南臺灣五月的大太陽底下，我穿著長袖刷毛襯衫，那百來公尺的路，走走停停，骨子裡還是冒著寒氣。看著長得和我很相像的他，就像小時候的遠足一樣，樹上的小鳥依舊在唱歌，我卻已經穿越了半百的時空隧道，那些快閃而過的樹和人，飄忽地，沒有抬頭的瞬間。只是從門口到停車場，正常人的腳程大約三、五分鐘，我猜，下回我可能做不到了。
孤軍奮戰，我得傾聽身體。

以上內容節錄自《彼時此刻》羅小曼◎著．白象文化出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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羅小曼
57年12月25日生於高雄市

彼時，不斷的轉換職場和興趣，十多年來，又說又唱，發揮著三分天註定的功力。從小就一直改變的志願，在設限的餘生當中，尋出了人格特質的脈絡。與生俱來的不安定，在沉靜的此刻，才發現，不知不覺累積的勇氣，才是生命最大的恩賜。
2022年9月著作《鳯凰花開時，我學會了笑》
Picture with Angela at Amicocalola falls state park in Georia,2023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