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雖然小曼總是很忙，還有很多計畫還沒實踐，但時間似乎不夠了，沒關係，如果正念與樂觀永遠存在，那麼便無關乎生命是否要終結了！
◎人生沒有時間表，沒有人可以按表操課，大小的難題總是一波一波，但我慢慢的摸索出快樂的公式，其實我一直都懂，只是鬼打牆的抗拒著。
◎雖然是俠女體質，但現在終於知道，諸事也別太較真了！大部分不愉快的事不用英雄式的擔當。你只要是你，當自己的英雄就好。

在快樂與傷痛當中，人們總是趨樂而及，
殊不知美麗與哀愁是一個配套。
有時候我換位思考，想起那些小人，
應該要燦然一笑！
壞的來過，美景即將再現了，是吧？

有一個生命在我身體裡共存，
天天準時在半夜三點半叫醒我，
我撫著它，告訴它，別做怪，
咱們和平共處好嗎？——
它，不是我的歌迷，
是另一個小曼。

逝者若逝，
在世的人反而更容易在擴張悲傷的情緒之中，
受自我或他人的言語精神磨難，
請記住，我喜歡笑，有些可愛，
像笨蛋一樣的書寫感情，
這樣，你們就會知道該如何想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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醫生說：「第四期了，但我想再多做幾個檢查把它的期數往前推。」
我說：「不用。因為你的積極，我願意配合治療。」我怕再檢查下去，出現一項不符指標的，醫生真的會放棄我。他那麼年輕就學會放棄，如何再去面對以後的更多病人？
那兩天，我開始在想，人生到底有什麼意義？為追求什麼而來？像我這般生活認真的人，每天都要為自己做的每件事標上一個「意義」。我為了努力把扮演的每個角色都做好，做了很多很多的功課，還是磕磕絆絆，永遠不盡人意！永遠有人找話來告訴我，應該怎麼樣，能更怎麼樣？我很「更」，很不能鬆懈。一直到醫生宣布了我的期限，終於有人告訴我：「妳太累了，太『ㄍ一ㄥ』了，是老天要妳休息了。」「快去找樂子吧。」「想做什麼就去吧！」……我心想，媽的，為什麼這些話就不能早說？非得等到死期將至？
最近很多學生捎來了他們的關心和祝福，因為我無法確保未來何時會中斷課程，或者是因為化療開始之後，我無法保障課程品質，所以全面停課。也因此，他們是第一大批，用各種腦補拼湊出我病情的人。
他們來看我，帶我去吃下午茶；帶好吃的來家裡共餐；運送長生學氣功能量給我……我說不上這感覺，就像我每週去上課要碰上他們一樣的日常，其中卻橫著一個叫「癌症」的人一同列席。我不下數萬千次要去面臨一個在臺下欣賞我唱歌，或聽我講課的陌生人，卻對這個看不到表情的不速之客無從下手。
討好觀眾可是我最在行的事！但當對方是完全透明的狀態下，我沒有任何角度可以切入。
罹癌因子是積累成山的，到4/17火山終於噴發。一直以來都有跡象，只是我沒時間理會它。好！我欠的時間終該要還，還要加上皮肉痛的利息，以及逐日上升等待的恐慌。我形容給我的姐妹聽，住院診察的時間，每天都安排了各項檢查：電腦斷層，核磁共振，支氣管鏡，超音波，體外穿刺……又交疊了不同部位，就得乘以二。等到醫師查房時，他要布達的檢驗報告就像開盲盒一樣。「腹腔沒轉移！」哇！好驚喜！「骨頭裡很乾淨！」哇！超開心！「頭腔也沒有！」哇！大確幸！好吧！感謝寄宿在我體內的這位好人，沒有帶太多人來攻城掠地。
如果我說，我早就知道有一個生命在我身體裡共存，並且天天準時在半夜三點半叫醒我。我會撫著它，告訴它，別做怪，咱們和平共處好嗎？因為我白天課很滿，晚上需要睡覺。可是，它沒有鬆手，尤其是，在屏東國仁醫院急診醫師看到X光片時，看到它長相猙獰，張牙舞爪，立馬用了三分鐘解讀了所有的訊息，包括我的過去，現在，和預判的未來。醫師的經驗確實獨到，在後期的各項檢查之中都印證無誤。
有個陌生人，住進了我的身體，卻不是我的歌迷。

（一）

A
那天是週日，夜裡3：30固定的時間醒來，已經是連續第二週，胸口壓大石似的，熬到天亮。我既然醒著也不閒著，天曚曚亮時搞定了早餐，拉上窗簾才又小瞇了兩個小時。想來離下午上課時間還很早，特別提早化了個淡妝，掩飾著倦容，先上壽山去拜拜。
因為很努力在工作，我很少有休閒，很大的興趣都是愈近愈好，最好可以信手拈來。其中一項，就是去跟菩薩說話。當然，在這種半夜不安的時刻愈來愈密集，時效愈來愈長時，我得去跟菩薩求一條明路，為什麼尋了那麼多醫事科目，狀況卻愈來愈差？
下午2：45我下了麟洛交流道時，忽地左胸整個到肋間痙攣疼痛。我心想，3：00的課不能遲到，路上也沒經過任何一家藥局，先到教室再說吧，也許同學們身上有帶著止痛藥或肌肉鬆弛劑什麼的。再說，以往對抽筋的概念，只要伸展一下就能紓緩。
下了車，我伸展了，抱著胸上了二樓，一直到大家暖完嗓，3：20，那天的狀況完全不照常理！十多個同學居然沒人身上帶有止痛藥，我的身子愈縮愈緊，愈緊愈痛。我站不起身，說：「如果我現在上不了課，你們會不會怪我？」然後，我就被學生送去急診，抽了血、照了光。醫生看完片子，來回踱步，趁著送我去急診的英慧姐到門口去和班上同學回報我的狀況，並且連絡如何安置我的轎車時，來到我面前說：「妳得立刻住院！很嚴重！不能拖！如果不是XX，就是XXX！」她和我聊了一下狀況，講了兩個很不美麗的醫事名詞，然後給我打了止痛針，要我簽署了切結書後，醫院才敢放行讓我獨自開車回高雄就醫住院。醫生在辦理轉診時有特別交代，去住院時要有家屬陪同，所以在開車回程的過程中，我通知了在嘉義念書的小兒子。我的念想一向反應快，立刻連結到連續劇裡那些狗血的場面，病患被支開，重大訊息必須告訴家屬。可是，我這個陪同家屬才二十四歲呀！更何況前言裡我已提到，急診室醫師已經破題了。那要他來幹嘛？
他從嘉義趕回來，已經晚上十一點多，我已從屏東轉診回高雄，又已在聯合醫院的急診收入病房。礙於COVID-19的非常時期，他必須做完快篩，等候4-6小時的陰性通知，才能進病房陪病。
緊急召回，百般折騰，他要為母奔波，還身背研究所正在舉行的考試。當他在陪伴床呼呼大睡時，我那第一個念頭又回到腦子裡，醫院要家屬來幹嘛？

B（體內視角）
老大長得像一團潑墨，觸角長短不一、鞭及淋巴和肋膜也就算了，偏偏還含了根1焦油的菸槍，三、四公分那麼長，沒有五官，感覺就像隻長嘴章魚，冷不防就要噴出一口黑墨一樣。一旁點點怪怪的小怪物，正在群聚著歡欣鼓舞。
「老大，真有你的！165公分的咖真的不是個咖，我看她根本虛報。」
沒有五官的怪物，其實更駭人，顏色漸層，陰森森的。它想拍桌！想罵人！但這容易破壞了一種心思縝密的弔詭樣。
怎麼4/17那天，肋膜邊境就有人急著宣告反叛？
怎麼那一道急速光就被發現了它們的存在？它們都埋伏這麼久了？
小曼可是說過要和平共處的哦！
現在是誰想不信守承諾？
老大愈發顯得暗沉，邊上的嘍嘍們愈發顯得開心。一路進攻的成就感，雖然攻不進腹腔，雖然攻不進骨髓，雖然攻不進頭顱，好歹突破了重圍，實在可以再分支成第三支基因變種部隊，進行一步燎原。
其實我們一直是好好的相處在一起的一體，不是嗎？它並不是半途被植入的一塊纖維。友情為何變質？親情為何變得費力？愛情為何總要分分合合？老大也搞不懂，它本是一塊嫩肉，突然成了一方土匪？被簇擁成王？還舉棋不定的想著要翻臉或是講和？喜是乍見之歡，愛是百處不厭。何時開始不愛？今日還被叫成了壞蛋！

T
我是個執拗的人，臺灣話叫「蠻皮」，有的時候它若以一種擇善固執的角度出現，我個人感覺還是不錯。所以遇到同類人，我會小生氣，不會怪罪。
胸痛之始，起碼可以追溯六年。那是一個夜黑風高、覺得孤單寂寞、覺得冷的夜半，我把自己入戲在江蕙的歌曲當中，邊唱邊哭邊喝著酒，喝得醉醉，唱得哭得撕心裂肺。是的！我一個人！同層樓也沒鄰居。那個時間，凌晨3：30。
自那次後，每隔三差五，準時3：30，誤差10-15分鐘，正常的睡著，便要揪心醒來一次，紀念一個大事件般的儀式感一樣。後來頻率愈來愈緊，我看這狀況不妙，兩三年前去了一趟長庚，掛了心臟科，來回排檢查跑了好幾趟。好！心律不整，心臟帶電，這些名詞我也不懂，而且十幾年前我也在高雄聖功醫院得到過這個結論。
看醫生是一種安慰，因為我不專業。可是我沒好轉，輾轉去吃了中藥，狀況就時有時無。有一回夜半醒來，還寫了個小文，放在我的貼文串：
「夜半，又是心口一陣酸軟醒來，也好！鬧鐘設在6：15。人生這麼長，也不差這三個小時。
在快樂與傷痛當中，人們總是趨樂而及，殊不知美麗與哀愁是一個配套。有時候我換位思考，想起那些小人，應該要燦然一笑！壞的來過，美景即將再現了，是吧？
偶爾翻閱曾經留下的文字，重新看到那個電量破表的自己，到底是何方的鼓勵？消減我的，又是什麼誤以為的美麗？
懵一陣，懂一時，正適合千篇一律的人生；我卻將它翻攪一塊兒，笑著心酸，痛著享受……
我還沒完全瞭解自己，但我慢慢看懂了老天爺。」
查了一下落款是2020/3/10上午4：11。
反正半夜一定要醒，醒來當個浪漫的詩人，也不算白醒一場。
 
拾遺
母胎單身來，最後也是得一個人走。
有時候很難想像，拼湊了很多人生階段，從青澀懵懂，到面面俱到，吸取了很多教訓和經驗，是為了往下傳承，還是只是圓滿了自己沒有白來一遭？
在很多關係的連結當中，我總是很急切的，想要分享得來不易的榮耀，和不時襲來的挫折。回頭想想，這些都本該只屬於自己的，何必拿來告訴別人？佛家所謂的欲求，帶不帶點炫耀的自滿，和刷著存在感的討安慰？
很難告訴自己，我不喜歡掌聲；很難告訴自己，我只喜歡獨自哭泣；很難告訴自己，我很堅強；很難告訴自己，除了自己，我不想討好任何人。但是，那麼多「難」，我卻常常陷入其中。本來我以為，如果人的一生不用吃飯，我的生活應該會簡單許多。為了要混口飯，不自覺的競爭，落俗的現實，還得偶爾泯滅著良心，說誇張的話，或打擊著誰！一個人就罷了，停停走走，也不礙事，偏偏總是為了想要好好照顧著誰，連自己都沒有照顧好。
用藉口搪塞自己很簡單，就怕看到別人眼中被打分數的自己。所以要努力做一個真正的好人，扮演一個處處討喜的角色；於是常常懷疑，是不是自覺不夠好，才需要外界的肯定？
我想，每個人應該都走過自己覺得很理想，很璀璨的一段歲月，常常不絕於口的說予人聽。就像男人常常喜歡講述當兵的英勇事蹟，天天可以跑五千公尺，潛臺詞裡是不是表示，目前連走五百公尺都覺得疲累的一種緬懷？女人是不是也經常攬鏡自照，數著白髮，想著窈窕美麗的過去？
這些鳥事，對我而言，聽起來都感覺太閒。人生都還沒走完，還得繼續吃飯，哪裡知道下一段不會更好？我的身分證就光臨過戶政事務所好幾回，每一回都面對不一樣的結束開始。開始伴隨著一種結束，結束又象徵著另一個開始，循環著的浪潮，卻是不一樣的律動。



以上內容節錄自《鳳凰花開時，我學會了笑》羅小曼◎著．白象文化出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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羅小曼
57年12月25日生於高雄市
我喜歡舞台，但它的生命是有限的，所以文字工作是我人生最後一段的規劃。本也打算是累積了這麼多人生經驗後，可以留給自己或好朋友們的一些記憶。但在四月中，確診罹癌了，我不知道自己能撐多久，索性在工作完全停擺的這時，把未來的夢想給提前完成。
我的身體，一個月要受一次磨人的化療，而此書的書寫，就像一場愉快的靈療。終於有空好好暸解過往的自己，細細品味那些曾經，讓不枉代替不堪。